“不过你说的也不错,我确实花过你的钱。”孟西慈慢条斯理地掏出一物,掷于两人之间的案几上。
孟向文垂眸,竟是个沉甸甸的钱袋。
他面色骤变,抬眼撞见她淡漠的目光,又见她从容不迫地拔下发间的各种发饰以及身上配饰。
“里面是百两纹银,剩下的,我会叫人送过去给你。”
“孟西慈,你这是什么意思!”孟向文满含怒气,阴沉沉地坐在车厢暗处,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孟西慈。
眼前的孟西慈陌生得可怕,从前即便顽劣,总给他惹事,他也能拿出为人父的威严压制她。
孟西慈什么都不会,只是一个从山里来的初出茅庐的小女孩,更别提日后养活自己了,以后大概率也是靠家里养。
他不介意养她一辈子,前提是她乖乖听话。
可如今,孟西慈居然要直接把银子还给他。
她离开孟家究竟有什么好?难道还有谁家能养她一辈子不成?
他这才惊觉,自己恐怕再也拿捏不住孟西慈了。
孟西慈自回来后,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
早知道就别让她回来了,可是顾家那边前不久才刚答应帮他升迁去乐京,他不好阴奉阳违,在这个时候去教训孟西慈什么。
他知道顾家的想法,无非是想他去乐京后,把孟西慈也一块带去。
孟向文盯着那个钱袋,没有动,而是缓了缓语气,道:“我可是你爹,何时亏待过你?叫你不要多管闲事是为了你好,没有这些东西别人怎么会高看你一眼。”
他虽然觉得孟西慈野性难驯、不服管教,还总是给他找麻烦,但到底是他亲生的,还是一直在供养着她,从没想过要抛弃她。
可孟西慈总是在一次又一次地挑战他为人父的威严。
孟西慈直视着他,轻笑了一下,“你没有亏待过我?我在山里冻得快死的时候你在哪里?这十年你从未管过我,凭什么现在跳出来一句你是我爹就想管我了?”
孟向文立马反驳道:“我什么时候没管你,这十年除了没去看过你,每个月都有让你母亲往山里给你送东西,跟其他兄弟姐妹相比,哪有差了你的。”
孟西慈愣了一下,旋即平静道:“我以前没见过这些东西,以后也不需要了。”
“我怎么做事,不需要你来教。”孟西慈望向车外,语气淡漠:“若无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她就像是被绑架而来的无辜路人,对孟向文竖起浑身的刺,十分冷漠。
孟向文心底对孟西慈的最后一丝希冀也被抹灭,失望、愤懑的情绪如洪水般决堤而来,几乎要将他摧溃,“把你的东西拿走!”
孟西慈掀帘下车,动作干脆利落。
孟向文呆坐在原处,眼前钱袋刺得他双目生疼,恍然记起顾之瑶在世时,孟西慈也是个可爱聪慧,会乖乖叫“爹爹”的孩子。
马车重新陷入死寂,唯有外头隐隐传来不知是谁的惊呼声。
管家忽地掀开车帘道:“大人,不好了,二小姐晕倒了!”
孟向文没有回应,似乎不明白刚才还好好跟他“拌嘴”的人,怎么就突然晕倒了呢?
良久,才听见车厢内传来沙哑的问话:“怎么回事!”
孟西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知晓她的体内生长着一只蛊,但她对蛊的认知几乎为零,再加上原主身上一直都有些不大不小,也不影响生活的毛病,她就没急着要寻找蛊的消息。
原以为这么久以来,就只“发作”过一次,短时间内应该不会“二次发作”,没料到蛊的“发作”竟然来得这么快。
她才刚踏出孟向文的马车,眼前却轰然一片黑暗,随后就直愣愣地倒在了路边。
自此,孟向文又多了一条苛待亡妻之子的传闻。
听到这些传言的孟向文:“……”
也因此,顾逸又回了一趟汝南,不知怎地,他总觉得孟西慈这病来得不同寻常,不回去看看总是挂念着放心不下。
这日,顾逸过来探望孟西慈,身后还跟着一位长得挺冷酷的女子,他同孟西慈介绍道:“这位是卫大夫,往后就由她来给你调理身体。”
孟西慈看着眼前的女子,瞧着模样很年轻,能被顾逸请来给她调理身体,应该实力不俗,不知道能不能看出她中的是什么蛊。
“嗯,有劳卫大夫了。”她想起之前给她把脉,却没能看出中蛊痕迹的周大夫,不禁疑惑道:“那之前的周大夫呢?”
顾逸温和地解释道:“周大夫毕竟是学院常驻大夫,不方便随时给你检查身体。”
孟西慈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随即顺从地将手腕伸出。
卫雪耐心地拿出一个小号软枕,垫在孟西慈手下,这才伸手搭脉。
半晌,顾逸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
卫雪的声音跟她的人一样偏冷,在安静的室内听起来更像击玉般冰凉,她道:“小姐自幼体弱,气血两虚,且长期受体内之蛊的影响,需取出蛊后长期调养。”
听到这熟悉的诊断,孟西慈不禁多看了她几眼,在心中肯定道:这是位有实力的,不像周大夫那种“庸医”。
“蛊?”顾逸的眼睛突然瞪大,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般,“小慈体内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卫雪不急不缓道:“那必然是有人早些年在二小姐体内种下的,但只要是能在人身体里长时间存活的蛊,都会有母蛊和子蛊,二小姐体内的必定是子蛊,由母蛊影响和催发,母蛊是无害的。”
顾逸呆住了,微微张着嘴,一时却发不出声响。
良久,他才道:“要怎么取出来?”
卫雪道:“要先找到母蛊。”
孟西慈听到这话,转头看向太守府的方向,她沉静的目光里,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而顾逸预感成真,只感觉脑袋木得发胀,手臂也带着轻微的颤抖,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个断线木偶。
见状,卫雪信心满满道:“顾公子不必忧心,我对蛊虫颇有了解,只要二小姐配合,我定能让她恢复如常。”
一般大夫很少有说这种大话的,这位年轻的卫大夫却敢大言不惭,顾逸虽觉得她年少不知轻狂、言语张扬,却也高兴起来,希望满满,“此话当真?”
卫雪道:“自然是真的,若解不了二小姐的蛊,我这脑袋也可以拧下来给二小姐当球踢了。”
她面无表情地吐槽:先不说主子会不会罚她,她师父肯定饶不了她。
上次没能看出孟西慈有中蛊的迹象,回去后就被师父逮着抄了十几遍医书。
孟西慈:“……”倒也不必对自己如此狠辣。
顾逸像是很喜欢听这样笃定的话,很干脆地让人给了她赏钱,并给她安排房间暂且在木槿院住下,卫雪自然拒绝,倒是给孟西慈开了方子,与秦无双给的方子一般无二。
孟西慈看着熟悉的药方子,看向卫雪的眼神不禁多了几分敬畏,想不到这姑娘看起来跟她一般的年纪,竟有神医之能。
她喝下秦无双给的方子后,身体确实好了很多,除了前几日在学院门口晕倒。
想到此,孟西慈若有所思。
母蛊和子蛊吗?
孟西慈心情有些低落,但她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顾逸却看在眼里,没继续说她体内有蛊的事,而是说起了一些京中趣事,但他除了公务外,不常出门,能说的无非就是些官场上的事。
顾逸道:“说起来,近日工部正大量收一些图纸,还兴起了比赛,若是被征用,不仅赏赐丰富,还有可能直接加官进爵。”
孟西慈好奇道:“什么图纸?”
顾逸道:“武器、农具,房屋、战甲……”
见她感兴趣,顾逸便多说了一些,“不管什么人都能参加,难得朝廷这么大方,好些百姓都递交了图纸上去。”
想起流仙大会时,“仙”是可以用作买卖的情况,孟西慈不禁道:“那他们怎么确保交上去的图纸不被人替换呢?”
顾逸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片刻后才笑着道:“工部尚书是一位克己奉公之人,交上去的每一张图纸都会过他的眼,他绝对会保证公平公正,不让这种事发生的。”
孟西慈点头,能被顾逸说克己奉公的,或许真的是位有才之人吧,两人关系应该挺好。
她问道:“这个比赛要在哪里参加?”
顾逸没多想,只当她好奇,兄妹俩难得这么岁月静好地闲下来说两句话,他恨不得把能想到的东西一股脑地都说给孟西慈听。
而卫雪在趁着明夏跟孟西慈煎药之际,和一直留在木槿院当小厮的卫风来到一处隐蔽角落。
卫风用一副闲聊的语气道:“你说咱们主子这是去哪了?这都好几天了,也不见个人影。”
卫雪冷酷中又带着点老实巴交道:“襄王找,归期不定。”
卫风啧啧道:“可能是又想出什么馊主意坑哥了吧?咱们主子可记仇了,上次竟然叫如花往太守府里投泻药,这都一周了,那几位还在府里养膘呢。”
他继续唏嘘道:“也就孟太守运气好,整日早出晚归的,没中招。”
卫雪问道:“你最近看见卫月没?”
“他不是在天机阁吗?”卫风抱怨道:“主子叫我暗中保护好二小姐,我哪敢随意离开啊。”
卫雪木着脸,“他不在。”
“这小子越来越小气了,说什么我们花销太大,要减半,再减就减没,我估计在躲着我们呢。”卫风夸道:“还是主子好,至少大气,智勇双全,可惜生不逢时,至今只能潜伏着啊,也不知道咱们啥时候才能扬眉吐气?”
气氛陡然凝固起来,片刻,卫雪凉凉的声音响起,“卫风,你僭越了,自去领罚。”
声音严肃冰冷,仿佛先前的热络从未存在过。
“是。”
背后妄议主子可是大忌,即使沈寂不一定知道,他们也不能私底下坏了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