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进入夏天的真正标志,并不是晴朗到刺眼的晴天,而是雨天。
下雨之前天空也必须要阴沉沉,密布乌云。
三个人从汽车里下脚的地方是一片广场,但比起上次跟着素熙去的东门大街,这里并不繁华,甚至称不上热闹。
“你们要在这里表演吗?”
素熙颇具仪式感地捂住珍星的眼睛,在惠珠的帮忙下将她带到了频频无奇的文化广场背面。
在一堵围墙后面,映入眼帘一片涂鸦。
巨大的人像,五颜六色的音符和一把暴走吉他,这是一种与芭蕾完全不一样的艺术。
珍星这么想,素熙从她身后站出来,不远处走过来几个人,朝着素熙的方向扔了一顶黑帽子。
“we girls”
珍星念出来帽子上的logo标志,素熙开心地凑近让她看得更清楚。
“没错,这个就是我们乐队的名字。”
可是,珍星左右看了一圈。
“好像,没有太多人。”
这句话说得很委婉,实际上这根本就是一条无人经过的小巷子。
“所以我们刚刚已经出去发了好一阵的传单,素熙你故意偷懒是吧。”
与她的考虑完全不同,素熙的乐队朋友们十分大方甚至拿这件事情打趣迟到的素熙。
“没有!我真的已经十万火急地赶过来了。”
“你看我们,脸上都是汗。”
自来熟的主唱姐姐挽住珍星的手,左一句可爱右一句kiyo,把小女生迷糊得找不着北。
等珍星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和惠珠已经被吉他手和贝斯手一人塞了一堆传单。
“欧尼!怎么能这样呢,我可是特地请珍星和惠珠来看表演的。”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
“等会儿就公演了,要是还没有人,岂不是显得我们很没有气势。”
“那我也去帮忙发。”
“你都迟到了,快来排练一下先。”
在场最高的主唱队长拎住素熙的衣领子,像提溜小鸡仔一样,把她推到路边架好的设备。
“我可是打了好几份工才买到这种移动电源的,素熙你就赶快来尽情享用吧。”
珍星低着头偷偷笑起来,所以大家其实很担心演出效果的吧。
于是珍星主动靠近惠珠。
“我们去发传单吧,你可以吗?”
她想起惠珠内向的性格,也许她并不想做这个只是不好意思,于是悄悄伸手让惠珠把传单给自己。
哪知惠珠会错了意思,乖乖将头伸过来,虽然不理解珍星的意思,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地将头放在她的手掌上。
“这样可以吗?”
惠珠轻轻歪着头。
“你的眼睛好漂亮。”
虽然内心感觉有些堂皇,但珍星表现得很自然,她并没有提醒惠珠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
只是真诚地夸了一下她。
如果是素熙的话,一定会这样说的吧。
于是两个人就从另一个街口出去发传单了。
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口出去居然在一条地铁口通道,纷纷攘攘很多人经过。
珍星并没有直接漫无目的地开始发传单,略微思考过后,她又踮起脚凑在惠珠耳边嘱托。
“那个,我们等会儿挑着那些穿着比较新奇,或者颜色比较鲜艳的年轻孩子们发传单吧。”
“她们肯定会喜欢这个的。”
来自于珍星短短两周的打工生涯,虽然最后的成果是两辆扭扭车。
但在识人方面,也有所长进。
惠珠并不是很喜欢为什么的人,于是听话点头,两个人稍微分开,守在地铁口外面。
“您好,附近有乐队演出,请来看一看吧。”
“……”
“你好,附近有乐队演出,请来——”
“别挡在这里啊。”
“你好,附近有——”
“干嘛塞一团垃圾给我,你找死吗?”
很显然,惠珠的发传单行动并不顺利。
这对她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就像一只决定打开蚌壳的小蚌,立刻就被夺走了珍珠,蚌壳还被敲碎。
比起这些只是不感兴趣,着急赶路,因此说话语气比较冲的人,更恐怖的是,故意凑上来找茬的人。
“你为什么这么胖啊?”
“乐队表演?我看是像你这样的,动物表演,才对吧。”
她想过放弃,在此之前她先一步向珍星投去求助的眼神。
被忽视了。
珍星似乎不打算帮助她。
惠珠于是又想,是她添麻烦了,是她的错。
她沉默着再次弯腰,再次重复宣传语录。
第一滴雨落在传单上时,惠珠因为低头太过没有看清人,将一位路人撞倒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我说你这种人干嘛要出现在大街上,真是挡路。”
“滚开啊。”
被撞倒的是个红毛青年,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果然,说话也不怎么好听。
他刻意很大声地说话,渐渐地周围的人都走过来凑热闹,将他和惠珠包围起来。
第二滴雨落在发不出去的传单上时,惠珠看见了纸张上更多的雨点。
原来那不是雨,是她的眼泪。
害怕不安又羞耻的泪水。
她真想要逃走,可是聚拢起来的人越来越多,她像马戏团的大象被围观着。
红发男嘴里对她的不良词汇一个接一个蹦出来,惠珠却感到片刻耳鸣。
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世界陷入黑暗和静寂的时刻。
“让开……请让一下。”
“呀!都给我让开,听不见人话吗?”
在这个时刻,刺破静寂发出声音的人,是刚刚对惠珠视而不见的珍星。
她推开那些挡路的人,拉住了惠珠的手,离开之前没有忘记握着惠珠的手给那个红发男一巴掌。
“明明是你自己弱不禁风,连我们女生的一巴掌都承受不住吧。”
“银鱼一样细小的男人,可偏偏银鱼还比你有营养,如果我是你的话,早就去找地洞钻了。”
第三滴雨落下的时候,惠珠清楚地看见它滴在珍星的发尾上,可下一秒她的目光就移动到珍星的脸上。
她好像在对自己说些什么。
“我数到三,我们就跑,好吗?”
“三!”
总是在体测环节跑最后一名的惠珠,居然甩开了身后犹如丧尸一般的人潮吗?
撒丫子跑进狭窄的小巷子里,两个人才得到喘息的时间。
“别怕,大部分人只是看热闹,根本不会追上来。”
“至于那个红毛家伙,他真的很弱。”
危险时刻相互依靠的两个人会因为这种恐惧引起身体里的一种兴奋激素。
这种激素会让人产生一种愉悦的荷尔蒙,短时间内会让人生出面前这个人的好感。
这就是有名的吊桥效应,然而珍星并没有心跳加速感到不自然,感到不自然的惠珠,虽然听见过载的心跳声。
可她很清楚,那不是一种好感或者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谢谢你。”惠珠犹豫着说。
她想,其实珍星讨厌她也很正常吧。
所有人都讨厌她,除了素熙,可就算珍星是素熙的朋友,也没有义务对自己友好。
总而言之,她只是想不通,为什么第一次她看向珍星的时候,珍星错开了她的目光。
那样决绝,冰冷。
“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
惠珠不会去问她。
习惯性地道歉,习惯性低头摆出受惩罚的正确态度。
结果却被珍星握住双手。
“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
“对不起惠珠,刚刚没有注意到你的情况。”
“我应该离你再近一些的。”
“珍星,好像变了一个人。”
出乎意料的是,惠珠的回答是意味不明甚至隐隐带着一些冷感的。
这是真诚的道歉吗?惠珠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评判,但她想,珍星似乎发生了改变。
带来这种改变的人是谁呢?
“你们原来在这里!”
“下雨了,快来我这边,我有带伞。”
素熙在出口发出极富活力的声音,向两个人招着手,只是黑伞挡住了她整张脸,看不见她的表情。
不过,很容易就能联想到她带笑的样子。
当素熙出现的时候,惠珠就会变回沉默笨拙的样子,那是一种很容易被可怜的状态。
素熙也会毫不吝啬自己的善心去可怜她,惠珠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正如她和珍星一样意识到素熙身上难能可贵的品质。
惠珠先一步动起来朝着素熙缓慢移动。
珍星落在后面,似乎还在因为惠珠那句话缓不过神来。
“珍星好像变成落水的马尔济斯犬了。”
素熙却等不及地跑过来,拉住珍星的手。
“有没有不舒服?”
雨滴落下之后是一场暴雨,足以冲走春天那点和煦,彻底揭开夏天的幕布。
雨声如此强烈,惠珠靠在墙面上,再一次作为旁观者看着她们。
盯着雨珠,记忆好像回到了一年级。
似曾相识的场景是惠珠被女生们围住讨伐,以崔英美带头发起的欺凌。
砸在她身上的易拉罐骨碌碌滚出人群。
停在一个人的脚边。
“有谁,能救救我吗?”
惠珠想,也许这个人是上天听见她的祷告而派来的天使。
“哐当——”
可易拉罐只是被无情踢开,倒在地上的惠珠看见的是路人面无表情离开的声音。
似乎人总是这样扭曲,不敢光明正大地去恨伤害自己的人,更愿意将情感放在陌生人身上。
譬如那一刻记住那人制服上的铭牌。
“为什么不救救我呢,珍星。”
最后是路过的教导主任看见这一幕,赶走了其他人,惠珠才得到了暂时喘息的时间。
其实惠珠并不恨珍星,她没有帮助自己的义务,而几乎所有人,不是欺负她就是无视她。
珍星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差别。
可为什么,珍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呢?
“我没有事,只是,下雨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来看你们的演出。”
珍星更关心素熙的表演,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言行举止里对素熙的在意。
只有惠珠发现了。
不仅仅是珍星的改变。
还有刚才黑伞下的素熙,并没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