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釜山最出名的食物,好像是叫做鱼饼的东西,将一条小银鱼碾碎放上很多面粉制成的东西,靠明显的鱼腥味才能察觉到面饼里有肉的味道,是靠海吃海的我们唯一吃到肉的方式。
所以,我原本很自豪。
直到我来到了首尔,跨过风浪穿过大海来到的地方,叫做城市,而城市里面的人将鱼饼称作低劣便宜的东西。
连带着从那里来的人,也是潮湿晦涩的低劣货。
于是,我昂起的头低下了。
我讨厌,二年级来的转学生朴素熙,嫉妒她的天赋和家境,讨厌她的好好性格和伪善。
而她,却在昨天对我说。
“我想和你成为朋友。”
她热情活泼,友善大方。
可是那又怎样,我并不想和她成为朋友。
我无声地将桌子上出现的牛奶放回朴素熙桌肚里,很奇怪,我居然知道她的位置,明明我在前排,她在后排。
算了,她的笑声是该死的大,想不听见也很难,比起练舞时才会拼尽全力动起来的我,她是一个有着太多健康习惯的好女孩。
喜欢运动,喜欢喝牛奶……
今天这瓶牛奶不是草莓,是同等价格的另一个口味,但其实我骗了她。
我喜欢草莓,不喜欢这个口味。
坦率一些,我只是不喜欢她,所以没办法接受她给我的任何东西。
可是,我又想到,如果这样直接拒绝她的示好,她只需要跟关系好的人随口抱怨一句,我就会被孤立。
而我确信,朴素熙绝对会说出口。
于是我又伸手拿出了那瓶牛奶,我站在她的桌前,犹豫着该怎么办。
很快教室后门走进几个女生。
其中一个突然跑到我面前来,掐着我的手臂,我挣扎起来,手中的牛奶直直摔在朴素熙的桌上。
这一次,牛奶盒破了,大片的褐色牛奶洒在她的桌面上,很苦涩的巧克力味在教室里炸开。
那个对我动手的女生对我说出了辛辣的讽刺。
“哇——宋珍星——你真是,地沟里的老鼠吗?”
“你就是饿疯了,也不能来偷我们素熙的东西吃吧,家里没有钱给你买饭吗?”
她身后又走出两三个人,我低着头,默不作声,我知道解释没有用。
她们几个从入学开始就看我不满,今天算是被她们找到由头,理直气壮地骂我一顿了。
我知道,其实解决办法很简单,我只要说出“这是朴素熙给我的”就好了。
但我没有,我拿出口袋里的纸巾擦拭着她的桌子,牛奶流到了我的裤腿上,粘在我的鞋上。
我像是黑黢黢的,被太阳晒化的一块巧克力,而这几个大声宣扬着我的“小偷事迹”女生,是恶心的苍蝇。
“哼——你以为不说话就行了嘛?”
“喂——臭老鼠,臭鱼妹——”
她们用手指戳着我的手臂,试图引起我的反应,她们一定以为我不敢反抗。
而我只是想到有件事情,最初在老家,那个劝我学习芭蕾舞的老师,她对我看好的地方,并不是什么优雅气质、曼妙身姿。
相反的是在她眼里,芭蕾舞绝不是由这么简单的事情组成。
“你觉得她们跳得很轻松对吧,我告诉你如果你想像一片羽毛一样轻盈,你要先成为一头大象。”
老师所看重的,是我堪称大象一般笨重却有力的手臂,因为我需要帮着家里人一起处理捞上来的鱼。
所以,我很会杀鱼。
我也很会,将聒噪的女生们的头按在朴素熙这张沾满了巧克力牛奶的桌子上。
杀鱼之前需要先用刀背敲晕鱼。
“咚——咚——咚”显然,她们几个的脑子敲在桌上的声音比敲鱼脑袋要好听一些。
“别来烦我。”
我有很多话要说,但我觉得很累,所以我只是这样说。
但我没想到,当我展现出这样的一面之后,这样不优雅也不够善良的行为,会被朴素熙看见。
实际上,她看不看见对我而言根本不重要。
如果她能因此被我吓到,或者讨厌我的鲁莽,因此而远离我,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于是我选择直视她的双眼。
我想,她听懂了我的意思。
“走开。”
于是,朴素熙从后门逃走了。
而我仍在她的位置上默默善后,擦干净她的桌子,拿起墙后面的拖把将她桌子下面的地方拖干净。
做完这一切,我打算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感觉这个课间的时间很漫长,我第一次想要快点听到上课铃。
但是偏偏不如我的意。
朴素熙从后门跑进来,精准无比地挡住我的路,她又冲着我笑。
“是这个对吧。”
她笃定的语气让我跟随着低下头。
她手里又是牛奶,老实说,我真的快讨厌牛奶了,如果她再这样的话。
“你什么意思?”
“我要回我的位置上,请让一让。”
我不愿去看她,侧身想要离开。
“珍星,你喜欢的是这个,对吧?”
草莓味的牛奶又一次被她随手放下,好在并不是像昨天一样丢掉,而她背在身后的手伸到我面前,摊开手掌,向我倒过来的是一瓶草莓汽水。
我甚至能听到咕噜咕噜的气泡声。
我意识到,原来刚才,她不是逃跑了。
而是去小卖部买了新的饮料。
“是这个吗?”她看见我接住了这瓶饮料,但圆形的瓶身被她摊开手掌放置,向前倾倒,如果我不接住就会掉在地上。
说这么多,我只是想表明,并不是因为喜欢才伸手接过,我只是想避免麻烦。
朴素熙难道不能理解这一点吗?
可是,朴素熙为什么这样执着于弄清楚我的喜好呢?
“珍星呐,就算不做朋友的话,我们变亲一点怎么样呢?”
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她毫不避讳地对我说这种话,是一种负担。
可我知道,我不能像她一样有底气地拒绝回去,因为我和朴素熙不一样。
我是丑小鸭,她是天鹅。
这一次上课铃终于响起来,朴素熙让开了位置,我如释重负地回到位置上。
对于艺术生而言,文化课是重要的,但不是最重要的,而我透过易拉罐光滑的表面,看见了后排的朴素熙。
她在看我。
我不会回头,我不会成为她的朋友、跟班或者什么别的关系。
我不感兴趣她突然向我亲近的原因。
在这间教室里,我们是彼此不会从同一道门进出的前排和最后排。
而在练舞室里,朴素熙是我的对手。
唯一的对手,我清楚地知道,在这间舞室里只有她会让我产生危机感。
而我讨厌她的又一个原因。
是因为,我曾经听见她说。
“啊,那个啊,其实我并不喜欢芭蕾。”
“是妈妈逼着我来的。”
朴素熙本可以接受女生们的追捧,她只需要好好接受那些对她天赋的夸赞就好了。
她跳得很好,连我也无可指摘。
可说出这样的话,对芭蕾根本没有任何认真态度的她,却能得到在这个领域上我想要的一切,为什么,凭什么?
我想,我没有办法和朴素熙变亲。
就连做对手,她的态度也不配我去注视她。
这是我这样的臭鱼妹,所拥有的,唯一傲慢的资格,我会不加吝啬地用在朴素熙身上。
后来素熙死掉的时候,我不止一次想,她其实没有任何错,也许她唯一的错,就是试图靠近我。
而现在,我唯一发愁的是月考排练曲目,正是昨天练习的《吉赛尔》,难的并不只是里面衔接快速又需要力度精准的动作。
更难的是,老师提出的小组合作方式。
女主角,吉赛尔由朴素熙扮演。
而剩下的人,可以选择竞争男主角阿尔贝特的角色,也可以选择老师指定剧目里任意一个配角。
只是,这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定然是没有站在舞台中央的资格,也很难被老师看见。
即便老师会说:“只要你们技术到位了,卡司席位并没有什么分别。”
我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一句客套话。正如我不会选择当众质问老师,为什么从剧名就能看出来的绝对主角,center的位置会毫不犹豫地给了朴素熙呢?
天赋?可是她并没有善加利用自己拥有的宝物。
努力?我在这间舞室流下的汗水,足以让所有人都迈不开脚,走不动路。
“以上,都清楚了吗?”
“想要报名阿尔贝特的今天放学之前……”
金老师的目光在众人间扫视了一圈,一开始是严肃紧促的眼神,停在某个人身上时变成了柔和。
紧接着她说:“决定报名的人,就在放学前告诉素熙,能赢得吉赛尔芳心的人,才是最好的阿尔贝特不是吗?”
我知道老师的意思是谁能最先和朴素熙达成练习默契,谁就能取得男主角的位置。
可我只觉有些讽刺,上午我才说过我不会接近朴素熙,等一会儿我就会主动走向她。
冥冥之中,我仿佛是被神捉弄的玩具。
可是就算被捉弄又如何。
我只知道,现在,我要成为阿尔贝特。
即使他只是一个副center,至少也有半个位置,也是冠以主角之称。
我会一步一步走到吉赛尔的位置上,走到世界的中心,成为命运的宠儿。
“那个,我想报名阿尔贝特的竞选。”
“珍星吗,如果是你的话,我觉得……”
“你一定会是最好的阿尔贝特。”
朴素熙的笑容和这个季节的属性一样,像火一样,毫不掩饰,全盘释放。
我也从不否认,她拥有的旺盛生命力和吉赛尔一样令人向往。
可吉赛尔的结局是枯萎,是死亡,是成为黑夜中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