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德出来之时正巧经过庞春奕身边,便被他轻轻出手拦住。
他的语气中尽是讨好与不安。
“福德公公,陛下可曾说何时见微臣一面?”
福德在陛下尚且还是淮阳王的时候便跟在身边了。
这么多年来,无数大臣想过通过讨好福德来换他在陛下面前替自己美言两句,他明面上不拒绝,可送去的礼却又被悉数退回。
此时,他依旧是慈眉善目的模样,语气不明:“庞大人还是请回吧,陛下如今正在气头上,恐怕……”
庞春奕自然听懂了福德公公的言外之意,他神色一黯,便微微侧身让福德公公离开了。
刚刚他分明亲眼瞧见柳芙珩急匆匆进君帐后不久,陛下便下旨让柳家军接管了禁军。
可理由却是只字未提。
而现在又迟迟不肯召见自己,莫不是……沈明允失手了?
正愁意满脸离开之时,幕僚带着谄媚小跑而来,庞春奕待走远了些,才挥手让他说。
“属下刚刚派人去寻了,有人瞧见楚璎带着柳氏夫人去帐篷里休息了,柳靖川也还在猎区尚未归来。”
庞春奕不满道:“那又如何,死要见尸才作数。”
幕僚继续说道:“沈大人刚刚找属下给大人传话,说是裴晏礼的马惊了,摔到那悬崖下去了,柳芙蓉也在马上。”
庞春奕神情舒缓,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七八成,扭头瞪了一眼那人:“下次重要的放前面先说。”
幕僚急忙点头哈腰:“是……是。”
庞春奕心情回暖,就算他命大能活下来,这些时日也够他好好编一编参他的证据了。
“你今日田狩结束后,去将账本交给沈廷尉,他知道该怎么做。”
幕僚高兴道:“是,小人一定办好!”
“机灵点儿,要是让人跟着了,你也别回庞府了。”
“小人谨记。”
等到了那个时候,就算裴晏礼命大回来了也会变成狱中之囚。
何况此次他还连累了柳靖川那个老不死的宝贝女儿。
有他好受的了。
庞春奕笑着摸了摸鼻下的胡子,这就是得罪他庞春奕的代价。
福德回过头望了一眼背道而驰的庞春奕有些失神,摆了摆头便独自离去。
他都能看出来的野心,陛下又怎会瞧不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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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晏礼醒过来之时只觉得头痛欲裂、湿凉寒冷。
他揉了揉头,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浅滩中,稍微一动,背后的伤便疼得刺骨。
他觉得自己体内有一团火烧得正旺,一阵一阵的,如今被这周围寒气压制一些,倒是勉强能自控。
柳芙蓉安然躺在他怀中,他赶紧查看一番,除了脖颈处有些轻微的擦伤,她的大腿和右臂上的伤口不知何时渗出的血将骑装染红了两大片。
裴晏礼神情凝重,她这是何时受得伤?
他调整好姿势,微微坐起一些,轻拍她的脸颊,试图唤醒。
这一摸,才发觉她脸烫得吓人。
“芙蓉,醒醒。”
“芙蓉?”
她其实已经被他晃醒,然而浑身的高温和疼痛让她只能呢喃回应他:“嗯……”
裴晏礼背上冒起了薄汗,浸得伤口隐隐作痛,他环顾四周,上方温度高所以草木茂盛,阴差阳错替他们保了命,可山底的阳光也被这些树枝遮了大半。
这里气温低,她本身穿的单薄又受了伤,眼见着太阳快要落山,得先找个地方避避风。
“别睡。”裴晏礼扶着她的腰半坐起来,感觉到她全身发颤。
“慎仪,我冷。”
她意识混沌,只是下意识地往他身上靠去。
她的声音带了哑意,听起来意外地软糯。
裴晏礼只觉得全身被她摸得更加燥热:“此地不宜久留,扶着我的手,上来。”
裴晏礼将她背起,所幸没走多久,便寻见一个满是杂草的山洞,他将她轻轻放下,用身躯替她将风挡住,再把杂草拾起堆在洞口,将能用的干燥木枝堆成一堆。
他对这次的埋伏早有预料,本是打算在猎场中将庞春奕的人杀掉后便躲上几天等他按耐不住便会露出马脚,到时候和陛下里应外合便将她们一网打尽。
只是他没想到柳芙蓉为何会知道他有危险,还能和柳芙珩精准地找到他的位置。
裴晏礼眸色一暗,用火折子将干草堆点燃,把柳芙蓉抱在怀中。
她的伤口应是不深,血迹已经干涸在外衣上,只是如今她发起了热,万一伤口感染发炎了就糟了。
他没带退热的药丸,只能将止血的药膏先帮她涂上,避免感染。
只是坠落之时,本是充足的火折子和药瓶也掉落了些,裴晏礼摸遍全身只找到这一瓶了。
她似乎是不舒服的紧,不停在他怀中挣扎。
手在她身前停留片刻,他还是开口道:“莫动蓉儿,我现在要给你上药。”
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的语气中满含温柔的哄溺。
见她没有不愿裴晏礼才继续,她手臂上的伤很好处理,裴晏礼将贴里干净的衣衫撕下两条,替她包扎好又帮她穿好衣裳。
只是大腿那一处……
他的手在发抖,身体中的那股燥热愈发明显,他紧咬着自己的下唇,颤抖地解开她衣衫上的袢带。
却被她大力按住,她的手心也很烫,灼得裴晏礼身子一僵。
“不要……好冷。”
她现在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只觉得冷得发抖,连疼都顾不上了。
裴晏礼将自己外衫脱下盖在她的腿上:“蓉儿听话,上完药我帮你穿好。”
他的身体越烫,她越喜欢。
他距离自己越近,柳芙蓉更是恨不得整个人贴在他的肌肤之上。
“好难受,本宫好难受。”
裴晏礼手一僵:“蓉儿,你说什么?”
她的头发早已经蹭乱,不停在他脖颈处扭来扭去,至于他问了什么,柳芙蓉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你抱抱我,慎仪,你抱抱我。”
不知是不是错觉,裴晏礼总觉得她这声慎仪叫得如此缱绻而又熟悉。
他脑中的规制礼仪还在挣扎,可双臂早已经搂了上去,他顺着她的背抚摸,似在安抚她的不安。
她小小的身躯蜷缩成一团,不安分地躺在他的整个身体上。
他有节奏地拍着她的背,约莫半个时辰,也许是药效来了,柳芙蓉呼吸逐渐变得匀称,似是睡着了。
却留下独自难受的他在原地自己舒缓着气息。
他意识到身体的不对劲,可是今日他格外注意饮食,是什么时候被下了药?
定国公和少将军定会派人来寻,只是这山深且大,估计等他们找来尚且需要几日,水源倒是不难解决,他们跌落之处便就有一壶浅滩,眼下之要,他得出去找点吃的。
裴晏礼不放心她,便在距离山洞不过十几丈的范围寻找,这里常年没人来,他倒是很快打到了一只跑不动的兔子,又摘了些野莓子回去。
他趁着天彻底黑透之前赶回了洞穴。
柳芙蓉还睡着,也许是地面不平又硬,她睡得不太舒服。
裴晏礼轻声将东西放下,重新将她搂到怀中,轻摸她的额头,降了点温,但整个人还是烫的。
他掀开她的右侧上衣,伤口处的红肿消散了些,这些药都是从太医院拿的,效果自然是不错。
折腾了一天,裴晏礼又硬撑了两个时辰,确认没有听到狼嚎虎啸才放松警惕堪堪睡去。
柳芙蓉是半夜被饿醒的,稍微一动才发觉自己左侧都睡麻了,一转头,便看到裴晏礼那张如谪仙般清朗俊逸的脸。
还有两团可疑的红晕。
她本意不想吵醒他,可身子实在麻得厉害,她便轻轻从他身上翻下来。
却被他下意识抓住手腕,柳芙蓉回头看他的眸子,一片混沌缓慢清亮,显然还没醒透。
她想起那会儿在马背上的疑惑。
那些人都是一顶一的死士,连哥哥都有些难以应付,裴晏礼却能与之轻松对阵。
既然他身手这么好,上一世在月老庙外为何会被人追杀至此?
还是说,在她救起他之前,他就丧失了求生的意识。
“醒了?”裴晏礼语气有些急,滚烫的大手覆盖在她的额头,“可还难受吗?烧可退了?”
她睡醒一觉后浑身轻松,连伤口都清清凉凉的。
柳芙蓉将手覆盖到她的额头。
“你现在比我烫多了。”
她用两只手心贴上他的双颊,着急立起身,膝盖在他的腿上一滚,险些没稳住,裴晏礼眼疾手快,单手掐住她的腰。
看她着急的模样,他难得语气戏谑想缓解她的情绪:“投怀送抱?”
柳芙蓉在他小臂上打了一巴掌:“没跟你开玩笑。”
她犹记得意识还清醒那会儿分明听见他忍疼的闷哼。
“你伤哪了?我看看。”
他浑身都烫得厉害,她急着要看他伤着哪了,手刚一碰到他的背,他的眉头瞬间皱起。
哪怕只有一瞬,柳芙蓉还是捕捉到了。
“药呢?转过来我给你上。”
“小伤。”药只有一瓶,他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待上多久,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全。
柳芙蓉严肃起来,欺身向前,手心向上:“给我。”
“裴晏礼。”
他一抬头,便在她蓄满泪水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