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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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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离开红袖招时,外面恰好飘起了寒雨,夹杂着硬邦邦的雪粒,吹在脸上刀割一般生疼。

红袖招乱成一团,人人忙着卷细软逃命,扑火的忙进忙出,没人注意到他。

衣角沾了血,他站在雨里,一声不响地淋了许久,才俯身把沾了血迹的衣角撕掉。雨水打湿的额发粘在脸颊,他伸出手嗅了嗅手指,那股血腥味还是消散不去。

于是他便走到河边,一遍又一遍地用冰冷的河水冲洗着手,揉搓着每一条指缝,洗到双手通红、骨头生疼,才慢慢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走到半路,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自己的房间,十六趴在床边,见他睁开眼睛,忙叫唤起来:“南哥哥!他醒啦!”

他听见南封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随后便端着一碗药走过来,往他身前一递:“已经不烫了,喝吧。”

昨夜的回忆潮水般涌入,他一声不吭地接过药,默默喝了起来。

南封把手贴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松了口气:“总算退烧了。”他看着景明,无奈道:“下雨了也不知道躲一躲,发高烧晕在路上,若不是被我恰好碰上,你可能就回不来了。”

景明还是一声不吭。

十六凑上来:“善人哥哥,昨晚南哥哥听说有人来找你,你又不在家,生怕你被威胁又回去,饭都没吃就出门去找你了。”

南封叹了口气,接过见底的药碗:“所幸昨夜红袖招走水,否则再想赎你出来就有些困难了。”

景明抬头看了南封一眼,把情绪藏得很好。他有些羞赧地笑了笑,低下头把话说得滴水不漏:“他们说若我不回去就要把我们家烧了去,我怕连累你们……”

南封摸了摸他的头:“恶有恶报,红袖招经昨夜一事,元气大伤,几年之内缓不过来,不会有心思再要你回去,放心就好。”

景明笑着点了点头。

那一夜,一把火烧出了曾经的景明。午夜梦回,他回想着那晚的惨叫和哀嚎,回想着金钗刺入咽喉的手感,回想着溅在唇角的鲜血的味道,常常兴奋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他出门沿着街巷溜达,半路遇见一个科举铩羽而归的学子。见景明不过一少年人,说话却十足老成,觉得有趣,便与他攀谈了一路。

他说自己有位老母,卧病在床,平日里由妻子照料。最近妻子与他传信,说米价又涨了,三两一石。

“边关战事吃紧,粮价就贵。”那学子叹气,“不知道城中又要多出多少难民饿殍。”

景明盯着地上的影子:“你很同情他们吗?”

那学子长叹:“读圣贤书,不就是为了解天下事吗?连年战事,已经有不少人客死他乡,家中若无男丁,仅凭女眷怎么活下去。若我半路暴毙,我妻母岂不是也会沦为其中一员?推己及人,他们很可怜。”

景明一言不发,还是盯着地上的影子,许久才点头:“嗯,确实可怜。”

他与那学子走进一条小巷,出来时他手里拎着一袋银子,学子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哼着歌抛着银袋,心情很好,又去买了两串糖葫芦带回家,一串给十六,一串给南封。

糖葫芦色泽鲜红剔透,像新鲜的血珠一样漂亮。

一晃眼便到了春天,他每周都带一串糖葫芦回来,不过后来便次次瞒着南封,只给十六,笑眯眯地看他吃完,又威胁他不准同南封说,否则再也不给他买糖葫芦。

他也越来越喜欢缠着南封,晚上兴奋得睡不着时,便跑去南封的房间,说是做了噩梦,偏要同他挤在一起才能睡着。

南封不做他想,只当是那一晚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回忆,任由他挤在自己身边。

景明会睁着一双兴奋的眼睛盯着南封的睡颜,近乎痴狂的目光从他的头顶一直流连到被子之上的一段脖颈。他看到脉搏跳动时产生的细微凸起,听得见一声一声不急不缓的心跳,南封的侧脸轮廓分明得恰到好处,他简直挪不开眼。

美好的东西总是让人有一种变态的破坏欲望。

但他把这种欲望藏得太好了,与南封对视时,目光里清澈得不染分毫尘埃。

他开始讨厌十六抱着南封的腰撒娇,讨厌南封看向十六时温柔的目光,但十六不是之前那些惨死在他手上的人,他动不得。

恶念一旦种下,便会疯狂榨取新鲜血液,发了疯地往内心深处拼命扎根。他笑眯眯地把利器捅进别人的喉咙时,娴熟得不像是十五岁的少年。

终于,他忍不住对十六动手了。

那天,他把十六骗出门,说是要带他买糖葫芦,借机迷晕了他。他没有像以往那样杀掉十六,而是剜下了他的双眼,又在自己身上划出数道深可见骨的刀痕,鲜血染红了衣服,他痛得发狂,嘴角却挂着癫狂的笑,背起十六走回家,到了门前才收回笑容,用尽全力扑倒在门口。

“景明!这是怎么了!”

南封匆匆赶来时,他已经奄奄一息、神志不清,所以不曾看到南封运功替他疗伤,只觉得周身暖意洋洋,不愿再醒来。

梦里无数冤魂厉鬼扑在他身上,啖食他的血肉,哀怨的哭嚎响彻长夜,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痛意,只紧紧护着周身一丝温热,露出一个满足的笑。

以至于当他睁开眼看见南封时,嘴角的笑意还未消散。

他就带着这丝满足的笑,看见了南封缠上白巾的双眼。

“你醒了。”南封的声音含笑。

“……”

他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消失,愣愣地盯着南封眼睛上的白巾,南封见他不说话,便伸出手在他面前招了招:“怎么了?”

“你的眼睛……”

话一出口,他才觉出嗓子干得发痛,南封拎起一旁烧好的水,往杯中兑了热水递给他,动作流利得不像是看不见了。

他又定定地看了好久,才伸出手接过杯子。

“这是第二次了。”南封轻声道,“你身子弱,经不起这三番五次的折腾,再有下一回,我未必能及时救你。”

“你的眼睛。”景明不依不饶地问,“怎么了?”

南封叹了口气,扶上他的肩膀:“无碍。十六还小,若是没了眼睛,日后怎么过下去,我把眼睛换给他,也能看得见。”

景明那时还不知南封的身份,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震惊。他沉默了许久,手藏在被子里,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之中。

这番话就像是一把带倒刺的长刀,将他一颗温热的心刺得面目全非,冷风进进出出,不一会儿,便凉透了。

“你竟然……把眼睛给了他……”

他自语着,声音极小:“你竟然……你……”

南封听不清:“你说什么?”

景明却只是摇头,半晌才挤出一丝毫无感情的笑:“你很喜欢十六吧?”

南封笑了笑:“怎么突然这么问,你不也很喜欢他吗?”

“……是。”景明埋下头,在南封看不见的角度,他眸中的妒意与冰冷的恨意纠缠成燎原的业火,在抬头时被强行压进眼眸最深处,显得一双眼睛晦明莫测。

半晌,他缓缓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我很喜欢他。”

南封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是怎么回事?”

景明愣了一瞬,紧接着,他极度恐惧一般瑟缩起来,垂下眼眸:“我们……我……”

南封坐得靠近他一些,抚了抚他的脊背,惊觉不知何时他竟瘦了这么多,不免有些心疼,放轻了语气:“没事,我在呢。”

景明颤抖着,伸出手抓住南封的袖子,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木质熏香,手心手背都沾上南封的味道时,才嘶哑着开口:“我想带十六去买糖葫芦,走到巷子口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身后罩住了我的眼睛,我只能听见十六哭着尖叫,我一直在挣扎,突然感觉身上很痛很痛……”

他从前便十分擅长逢场作戏,现在更是手到擒来,一曲苦肉计唱得天衣无缝,看到南封蹙眉,他心里便涌起难以言喻的快活,不由得想把那些痛得他发疯的伤口描述得再可怖一些。

但他却停下了,只是垂着头闭着眼睛,不停地颤抖,直到南封把他拥进怀里,像哄十六那般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说的什么他一概没听见,只觉得自己身处一片温暖襁褓之中,再也不用害怕南封离开。

可惜,上天似乎格外喜欢同他开玩笑。

他伤势慢慢痊愈,直到可以下地行走,又过了几日,他才重新能够出门。

他还记着痊愈后第一次出门,那天天气很好,他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巷上,耳旁一声一声的叫卖将他的思绪拉得很远很远。他想起了很久都没想过的童年。

那时他的手还只是用来吃喝玩乐,成日与诸位兄长混在一起,大街小巷地到处跑。现在想来,已经是恍如隔世了。

他突然就厌倦了双手沾满血腥的感觉。

这样轻轻松松地走在人群中,只要想回家,就有人烧好菜微笑着冲他招手,过着简简单单的生活,其实蛮不错的。

于是,他随手将薄薄的刀片扔进了一旁的水沟中,哼着小曲买了一串糖葫芦,想了想,又买了一串,咬下一块糖含在嘴里,被甜得眯起了眼睛。

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在回家的路上突发奇想地回红袖招转了一圈,见那被烧了大半的楼已经在重新修建,街上的人又多了起来,便随手扯了几朵花,路过红袖招门口时扔了过去。

粉嫩的花瓣悠然乘风掠过,落在新打好的地基上,似是一场毫不走心的祭奠。

这一耽搁,他便恰好与匆匆离去的南封擦肩而过。

回家时,依旧是一桌热菜,只是南封不在。十六从桌上拿过一张纸,上面是南封的字迹,凌乱仓促:

时态紧急,我暂离几日,明日另有他人照料,望珍重。

十六见景明盯着这张纸看了许久,便小心翼翼开口:“善人哥哥……”

景明放下纸,递给他糖葫芦,一言不发地坐到桌前,仿佛与往常一般无二,十六却莫名地打了个寒战。

糖葫芦已经化了,糖液淌下来黏在手上,脏了,怎样擦也擦不掉了。

第二天,那个替代南封照料他们的人一早便叩开了门。景明旁敲侧击才得知,南封竟然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慵城城主。

城中出了邪祟,而且听说不是一般邪祟,南封得亲自出马。

“他会有危险吗?”景明问。

那人只是笑着道:“除祟哪有不危险的,不过你要相信我们城主。”

景明盯着他,语速很慢:“你们,城主?”

他眼睛黑白分明,直勾勾地盯着人时,仿佛可以看进人心最深处。那人被盯得发毛,撇开目光转身:“倒是你们,小心点吧,城里出事了,这里也不会太安全。”

这人嘴开过光一般,当天夜里,景明刚褪下衣服泡进浴桶中,后背突然一凉,他猛地回头,房间门口不知何时竟多出一人,一身赤红长袍,环臂靠在一旁,正冷冷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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