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圆真的事情上,和尚表现出了其识人不清还亲疏不分的缺点,土匪认为这是见识太少的缘故。
他决定带和尚去外边见见世面。
作为土匪,他能带人家见的世面,也就只有之前打下来的寨子了。可那寨子如今不安生,已经被几波散兵分区占领,景历便带他往涠水以西还在正常运转的几座小镇去。
松子很高兴。
下山的前一夜就十分懂事地表达了不与土匪同寝的决心,第二日天不亮,他就收拾好自己的包袱,在景历的房门口小声催促:“起来了吗?天快亮啦。”
等了片刻,房门唰地拉开,景历看到外边雾沉沉的天,拉了下衣领:“你有毛病?跟鸡比早?”
松子小心地后撤了一小步:“今日要出山呢。”
景历“嗙”一下把门关了。
松子又坐在门槛上,撑着下巴,小声念叨:“去好几日,要准备行囊的呀,还要换衣裳,还要吃饭,早一点准备没错的……哦呼!”
他说着话,后边门又唰地拉开,松子后背一下子脱力,整个人往后栽倒,屁股落地之前就被拎着脖子带起来了,景历把他塞进躺椅里,一指头过去,阴恻恻地警告他:“出一个声,老子把你舌头割了下酒。”
松子连忙用双手捂住嘴,惊恐地摇摇头,表示绝对誓死保卫舌头。
景历哼一声,背身脱掉了中衣,露出一片精壮的后背,他个头高,力气大,肩膀头又宽又厚又结实,因为经常赤膊帮工事房抬东西的关系,肤色晒得很均匀,是刚出炉的烤鹅的颜色。
吸溜。
松子咽了下口水。
嗯?景历警惕地回头。
松子装作看窗。
景历继续脱亵裤,那两颗屁股蛋子的皮肤就要白一些,是他原本的健康肤色,两侧微微地凹陷,让整体的形状看起来更饱满,富有弧度,肉圆盖儿和大腿之间有清晰的肌肉分界。
吸溜吸溜吸溜。
“操。”景历坚信自己绝对没听错,他回头瞪了和尚两眼,拽着衣裳进到屏风后。
狗改不了吃屎。
谁狗……谁屎……呸呸呸。真是死性不改的和尚。
换好衣裳,景历就佩了把短刀,考虑到带人家见世面总不能空口白谈,他又摸了个钱袋,和尚还奇怪:“你不带别的东西吗?”
土匪没表情地说:“带什么,现抢。”
和尚:“……”
马上土匪就知道和尚为什么问出这一句,他看到院子中央堆着个半人高的……奇形怪状的包裹状物体,稍一想,他就明白了,也震惊了,径直走过去把包袱拎了一把,“这么沉,你要离家出走?不是,你他妈怎么把这玩意弄过来的?”
“啊,”松子悄悄瞟了眼景历,“拖过来的,我还早起了半个时辰呢。”
脑子里立刻出现一个秃驴在黑漆漆的天色下,跟个蜗牛一样背着重重的包袱,走两步歇口气的蠢样子了,景历突然又开始头疼。
“那怎么不搬进去?”
松子不好意思地说:“没力气了。”
“……”景历彻底失去了跟和尚对话的力气,他开始有一个想法,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未必就没有攻击性,他们的武器可能是口舌,可能是一颗蠢得别致的脑袋,总之都是看起来完全无害却可以刁钻到直击人心的东西,土匪被击到了。
最终,那个诡异的大蜗牛壳包袱被留在了景历的屋子里。
松子一度很不高兴,觉得这是自己的全部家当,当然是要走哪带哪的,他这样说,景历就更不可能让他往出带了,至于为什么,景历嫌丢人不肯说,松子就更不明白了,两个人站在院子里大吵一架,最终景历以一锭金子封住了和尚的嘴。
带着美好初衷夸下海口的景历不免也会想,还没出门,和尚就弄得鸡飞狗跳,不但不跟他睡觉,还要故意把全部家当遛到他面前,怎么呢,显摆自己的贫穷弱小吗?简直不识好歹。
不过幸好,上了路之后,和尚的新鲜劲把这件破事完全地盖过去了,没再追着他问包袱的事。
冷静下来的景历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没必要,跟和尚揪这点小事干嘛啊,他要带就带啊,人家又不是生下来就跟着我的,没有安全感的时候想把全部家当搬来搬去有什么错。
他的安全感本来就来自那些身外之物。
……不是我。
竟然不是我。
操了。
错就错在这里!
凭什么不是我!老子给他倒洗脚水!
他难道不应该用力拽紧我的手,说,“景哥我想要这个,”“景哥我想要那个”,“景哥我晚上也可以来你屋里睡觉吗”,“景哥我只要你,你可以对我很好很好吗?”
可以啊!操!真难调//教!
反思完毕,反思失败。
和尚在前面一脚踩进了冰窟窿,景历沉默着把他拔出来,小声地说了一句,“活该。”
…………
此次出行目的地是涠水以西,他们在中途换了一次行装,被散兵流匪袭击四次之后,坐上一架反手抢来的马车,晃荡着往城镇去。
松子一开始很高兴,扯着帘子探头往外看,一会儿看大鸟,一会儿看白云,一会儿“哇”地就吐了出来。
不但吐,和尚还开始喊头晕了。
景历说他这是土包子的报应。
松子也没有什么精神的样子,鸟也不看了,白云也不看了,缩在一个角落长蘑菇。
“……”景历撩帘子看了眼,正好天也擦黑,他对驱车的王富贵说,“就在前边的镇子歇一晚。”
马车偏转方向,缓慢地驶进了镇子,景历和松子在镇子口就下了马车,由王富贵先去中心区的客栈打点,这镇子口没什么人,安安静静,晾在月光下,看起来荒芜又破败。
松子一路上嘀咕了好几次。
“好破啊。”
“怎么没有那种卖糖葫芦的呢。”
“那个人好像在瞪我。”
景历不是第一次带他出门,却是第一次让他走在身边。没想到和尚这么能叨叨,有时候景历走得快点,刻意跟和尚拉开距离,和尚就会害怕被丢下似的,立马跟上来,摇着他手臂说一点腻腻歪歪的话。
好像什么磁和铁一样,甩也甩不脱。
很快,他们走到了中心区,这里人流密集,热闹,都是乱兵贼子聚集地,大伙儿往上倒三代都凑不出一个好人,好比一锅又横又凶的老鼠屎,是一点儿规矩也没有的,当街把酒的有,骑驴而过的有,敞胸露怀放声大哭的也有。
不那么规整精致,是种大俗大凶的恶艳。
这时候,和尚的眼睛明显不够用了,骨碌碌地从东转到西,从北又绕到南,最后被丁零当啷的小贩钓走目光。
“我可以买这个糖人吗,看起来很像你呢。”
景历面无表情地掏钱:“这是张飞。”
“他姓张吗,可能你们祖上是一家。”
景历简直无言以对:“我们祖上不是一家。”
“那我可不要了。”
小贩:“?”
景历:“??”
松子很快地另寻新欢,一指边上那个手握蟠桃的仙女,眼睛放光:“这个这个,就要这个。”
景历黑着脸,把张飞脑袋塞到了他嘴里。
等到松子慢吞吞地咬掉张飞的一条腿,他们已经站在了一间大酒楼跟前,这座酒楼没挂灯笼,倒是悬着一张奇大无比的红色盖头。
这小镇不是正经小镇,酒楼自然也不是正经酒楼,只有一楼摆了几张桌椅,二楼往上俱是赌场,听闻这赌场背后靠着大行家,除了赌,什么买卖都敢做,景历此前来这脱手过一些颇有争议的脏物,这回途径此地,正好再甩一些。
他带着和尚进入酒楼。
松子拉拉景历的袖,他不太喜欢这个盖头,遂小声问:“来这里干什么?”
景历随口说,“销赃。”
松子语气幽怨:“果然不是特地带我出来的吧,我只是顺带的,是你办事的时候偶尔才会记起来的很不重要的人而已,还要讲什么带我出来玩的话,其实都是骗人的……”
小伙计在边上支着耳朵看戏。
景历面不改色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递给松子:“够不够?”
松子却向后望望,他看的是赌场雅间的方向,小声说:“可是他们都不用铜板的。”
赌场里三教九流都有,各有各的玩法,一掷千金的其实不算多,揣金叶子的当然能在各个场子进出自如,持铜板儿的也能玩个简单的比大小,而且这一串看起来也不算少了,小伙计眼睛毒,看出这个面嫩的和尚是个新手,而他边上那个男人看起来就更不是善茬儿,怎么可能让他拿着金叶子去挥霍。
拿吧,拿吧。小爷带你去桌上逍遥。一串铜板,少说也能捞个过半。
然而景历没有,在两双亮晶晶的眼睛里,他又掏了一叠金叶子出来,指指对面的雅间:“去那儿玩。”
松子看一眼小伙计,手痒,心痒,却故作矜持,只是伸手拿了几片,语气还有点犹豫,“是我一个人去吗?有没有人陪我呢,若我赢了钱他们会把我关起来吗?”
景历面不改色:“不会,我能看着你,有人欺负你,就大声喊走水了,他们都得跑。”
小伙计:“这不合适……”
“合适的。”和尚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他不让小伙计坏事,瞟了眼景历,把剩下的金叶子迅速拿走,再瞟一眼景历,连那串铜钱也缠到了腰间,最后腆着肚子,大摇大摆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