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团蹲在老槐树的枝丫上，尾巴尖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树皮。初夏的阳光穿过树叶，在它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远远看去，活像一块长了毛的豹纹地毯。

“第七天了。”墨团打了个哈欠，眯起眼睛盯着树下的老人，“这老头儿是卡带了还是怎么着？”

树下，白发苍苍的陆明正对着画架涂抹颜料。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衬衫，手腕上沾满了干涸的赭石色，像戴了副泥巴做的手铐。画布上依旧是那条熟悉的小巷——青石板路，斑驳的砖墙，拐角处一盏生锈的路灯。

墨团轻盈地跳下树枝，悄无声息地凑到画架旁。画布角落标注着日期：2023年6月17日。

“昨天也是6月17日，前天也是。”墨团歪着头回忆，“人类管这个叫‘时间循环’，我们猫管这个叫‘愚蠢的固执’。”

它伸爪碰了碰调色盘，肉垫沾上一点群青。颜料已经干涸龟裂，形成一片片细小的鳞状纹路，乍看像极了猫爪印。

“陆老师，该吃药了。”护工小张远远地喊道。

老人置若罔闻，继续往画布上堆砌厚重的油彩。他的动作很慢，但异常坚决，仿佛在和某个看不见的敌人角力。

墨团跳上画架横梁，近距离观察老人的眼睛。那双浑浊的瞳孔里映着画布，却像是透过画布看着别的什么。

“有意思。”墨团甩了甩尾巴，“明明画的是巷子，看的却是别处。”

护工走过来，熟练地掰开老人的手指，取下画笔。“您昨天画了一整天，怎么今天又画一样的？”

陆明茫然地抬头：“昨天？我昨天……”他的目光落在画架上，突然激动起来，“不对！昨天我画的是小白！小白在哪？”

小张叹了口气，从包里取出药片：“您又记混了，小白是您小时候养的猫，都多少年的事了。”

墨团的耳朵竖了起来。

老人固执地摇头，指着画布一角：“就在这里！它总是蹲在路灯下面，尾巴卷着前爪……”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布，那里除了一片灰褐色的阴影外，什么也没有。

墨团轻轻跳到老人膝上。按理说鬼魂没有实体，但老人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露出困惑的表情。

“您腿上有蚂蚁吗？”小张问。

“不，是……”老人迟疑地伸手，指尖穿过墨团的身体，“好像有什么东西……”

墨团咧嘴笑了。它突然有了个绝妙的主意。

当夜，养老院熄灯后，墨团溜进了储物间。陆明的画具整齐地摆在角落，画架上蒙着白布。它用爪子掀开布，发现下面竟是厚厚一叠完成的作品——全都是同一条小巷，同一个角度，连光影都分毫不差。

“好家伙，这老头是把画画当复印机用啊。”墨团嘀咕着，翻到最下面的一幅。

这幅画明显年代久远，边角已经泛黄。巷子还是那条巷子，但路灯下多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猫，正仰头望着天空。画布的右下角签着日期：1957年5月3日。

墨团突然觉得尾巴尖发麻。它认识这个地方。六十多年前，它还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黑猫时，经常和一只白猫在这条巷子里争夺鱼内脏。那只白猫有个愚蠢的名字，叫——

“小白。”

身后传来窸窣的响动。墨团猛地回头，看见陆明穿着睡衣站在门口，手里举着蜡烛。老人的眼睛在烛光下出奇地明亮。

“我就知道你会来。”陆明轻声说，“小白的鬼魂。”

墨团差点从画架上摔下来。“等等，老头儿，你认错猫了！我是黑的！黑得发亮那种！”

可惜老人听不见它的抗议。陆明颤抖着伸出手，烛光在墙上投下巨大的影子——那分明是一只猫的轮廓，耳朵尖还俏皮地抖了抖。

“这么多年了，你终于回来看我了。”老人说着，一滴眼泪砸在画布上，正好落在小白猫的眼睛位置。

墨团愣住了。它低头看看自己半透明的黑爪子，又看看画上的白猫，突然明白了什么。

“好极了。”它嘟囔着，“现在我不但要当鬼，还得当替身鬼。”

但它没有躲开老人穿过它身体的手。毕竟，谁能拒绝一个把你认成初恋的老傻瓜呢？哪怕他认错的是一只猫。